监护仪刺耳的滴声里,我盯著(zhe)继母青紫的指甲——那根缝了三十年手套的食指,还死死勾著(zhe)半只虎头鞋。毉(yī)生掰开她手掌时,棉线“啪”地崩断,鞋面上歪扭的“孙”字渗著(zhe)血,是她上个月被诊断脑瘤后,瞒著(zhe)我们绣的。
“脑出血,没遭罪。”毉(yī)生的话像把冰锥。我跪在地上疯狂翻找病历本,突然(rán)摸到夹层里泛黄的纸片:“2003年9月12日,志文喊妈了”——那是她藏了二十年的小学生字迹。
1993年冬,5岁的我缩在柴火堆后,看著(zhe)穿红棉袄的女人迈进门槛。她手里牵著(zhe)个瘦成竹竿的女孩,裤脚还沾著(zhe)东北的雪渣。
“叫妈!”小姑把我往前推。我死死咬住嘴唇,耳边又响起村里孩子的哄笑:“小白菜呀地里黄,亲娘死了后娘狂...”
那晚我故意打翻她熬的玉米糊(hú),滚烫的粥泼在她手背上。她一声不吭擦地时,我瞥见棉袄袖口露出青紫的疤——后来才知道,这是她前夫用烧火棍烙的。
真正破冰是在村卫生室。我被自行车撞得满脸是血,她背著(zhe)我往诊所跑。腊月的风像刀子,她后颈的汗却把棉袄洇出个人形。老毉(yī)生感慨“你妈背你来时,鞋都跑丢一只”,我盯著(zhe)她冻紫的脚趾,喉咙突然(rán)发紧。
回家路上她又要背我,脊梁骨硌得我胸口疼。“妈...”这声带著(zhe)哭腔的呼唤,让她浑身发抖。那晚她搂著(zhe)我哭湿了枕头,我才发现她右耳垂缺了块肉——是被前夫生生咬掉的。
初三那年我逃学被抓,她用笤帚抽我:“你姐能嫁人,你考不上大学就得打光棍!”深夜起来喝水,却见她跪在爸妈遗像前:“他爹,我下手重了,可不敢耽误孩子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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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前三个月,她接了个不要命的活——给殡仪馆缝寿衣,每件多挣两毛钱。我撞见她躲在灶台后呕吐,寿衣上沾著(zhe)洗不净的尸臭味。通知书到那天,她把存折拍在桌上:皱巴巴的十万元,每张都浸著(zhe)指血。
婚礼上岳母塞来房产证,她却偷偷往丽丽包里塞塑料袋——裹著(zhe)三层报纸的十万现金,沾满缝手套的棉絮。每次我们回家,后备箱总被塞满炸肉,后视镜里她挥手的影子越来越佝偻。
“要孩子干啥?你看我妈累成什么样!”我和丽丽达成丁克共识。直到她葬礼那天,姐姐哭著(zhe)掏出B超单:“咱妈临走前说,别让志文当没根的浮萍...”
上香时丽丽突然(rán)干呕,姐姐颤抖著(zhe)捧出两碗茶汤。热气蒸腾中,我仿佛看见继母在灶台前翻炒小米,油灯把她佝偻的剪影投在土墙上。外甥忽然(rán)指著(zhe)墓碑喊:“小姨,姥姥在笑呢!”
风掠过坟头野菊,带著(zhe)炸肉的焦香。丽丽忽然(rán)抓紧我的手:“给孩子取名念慈吧?”我望著(zhe)远处山路上蹦跳的放羊娃,他们正唱著(zhe)新编的童谣:“小竹篮呀晃悠悠,装不下姥姥的炸肉...”
昨夜梦见继母在缝虎头鞋,线轴滚到床底。我摸出个铁盒,里面整齐码著(zhe)1993-2013年的手套——从歪歪扭扭到整齐细密,每副小指内侧都绣著(zhe)“文”字。最底下压著(zhe)泛黄的诊断书:骨癌晚期,2010年确诊。
手机突然(rán)震动,家族群弹出消息:姐姐在教念慈唱“小白菜”,孩子奶声奶气改词:“后娘好呀饭菜香,弟弟吃肉我喝汤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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